June 14, 2005

這麽……遠,那麽近……

這麽遠,那麽近……

中文譯名不是蓋的,簡短的六個字就貼切地帶出了電影的主題,雖然有抄襲德片《咫尺天涯》(Far Away, So Close)的嫌疑。日文戯名就乾脆直接用英文,叫Distance。

不論中文英文還是日文,看戯名就知道,這是一部關於“距離”的故事。

電影要講述的不是地方與地方之間跨越空間的距離,也不是超越時間年代的距離,而是人與人之間相處之間無形的距離。

首先簡單介紹導演是枝裕和這個人。

“1962年6月6日出生于东京都,1987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文艺科,之后加盟TV MAN UION制作公司,主要拍摄电视纪录片。”這段經歷對其往後發展極其重要,他的電影作品因此受到影響,多帶有紀錄片式的紀實風格,淳樸而質實。而且他總能在衆多社會現實題材中選出一個多數人忽略卻又非常重要的一個生活層面作爲拍攝切入點,相信這種對題材選擇的敏銳度應該也是早期這段經驗的鍛煉成果之一。

是枝的電影產量並不多,較出名的也只有1995年處女長片《幻之光》(Maboroushi no Hikari),1998年的《下一站,天國》(After Life), 2001年的《這麽遠,那麽近……》(Distance), 2004年的《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Nobody Know)。向來他手下的電影題材都圍繞在人的生命之間展開,生離死別一向是他電影中重要的命題。聽説最新一部古裝片《花樣奈穗》還在製作當中,改編自《黃昏清兵衛》原著作者古典小説家藤澤周平的同名小説,古裝題材可説是是枝的初體驗,演員陣容還算是滿強大的,包括宮澤理惠淺野忠信岡田准一,談的也還是生和死的問題。上映日期要等到製作完成后的明年暑假,引頸長盼的觀衆應該不少。很諷刺的,要不是他的《無人知曉》分別在戛納電影節和威尼斯影展上獲獎,恐怕他的緩慢紀實與細膩的特色不會由“無聊”變成一種褒獎。貶與褒僅在一線之間,差別在於少數代表權威的電影人士是否給你一個肯定,讓更多的平庸者對你另眼相看而已。

他最欣賞崇拜的竟然是臺灣導演侯孝賢。處女長片《幻之光》據説就是向侯導致敬的作品。改編自日本作家宮本輝同名小説,但是細膩緩慢的呈現手法可説是與侯導的長鏡頭不遑多讓。

導演是枝裕和出了名的以紀錄片紀實方式緩慢呈現主題的手法在這部2001年的電影中再次重現。《這麽遠,那麽近…》的出發點源自于1995年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惡性殺人事件,這個由奧姆真理教執行的無差別殺人行動導致12人死亡,上千人受傷,同時也使日本陷入恐怖主義的恐慌之中,村上春樹還因此花了幾年時間調查並完成了報告文學《地下鐵事件》。恐怖行動除了在當時的社會上造成震撼,接連成爲社會新聞頭版外,即使在事件發生的幾年后還是以某种程度的陰影留在某些受害人或其家屬心中。是枝便針對事件的後續影響展開,採訪了上百名受沙林毒氣事件影響的關係者,經過仔細的過濾與沉澱,加上個人的想象,他完成了這部作品。

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並不是在電影完成的2001年,而是在2004年麻原彰晃被判處決的一年后。然後,透過是枝裕和的《這麽遠,那麽近…》,第一次站在不同的角度,不是被害者,也不是加害者,去看事件的發生與影響。

是枝裕和並不是直接採用沙林毒氣殺人事件作爲電影核心的背景,只是他很巧妙的虛構了另一場宗教恐怖殺人事件,不見一滴血地去陳述恐怖事件的影響及留下來的人心中的沉痛。故事就發生在事件結束的三年后,由四個來自不同年齡、不同生活圈子的人展開,不論是花店的老闆,還是年輕游泳教練、上班族,甚至中學教師,一年365天看似毫無交集的生活卻在某一天集合在一起。四個人每年的那一天都會相約到某郊外的山區去,在山裏的湖泊邊緬懷死去的親人。問題是:死去的親人不是恐怖事件的受害者,而是當年策劃恐怖行動的加害者。

然而山裏並不只是他們四個而已,還包括偷走車子的神秘人和一個當年背叛其餘5個事件關係者的逃兵。當年逃兵背叛其餘5人並將事情揭發出來,恐怖行動因而並不很順利地執行,剩下的五人於是在當時集會合宿地點附近自殺,並將骨灰撒入湖中,而逃兵也因此坐了幾年的牢。而事發后的今天,來到現場的5個人各自懷抱不同的心情站在他們葬身的湖邊。更因車子被竊走而不得不留宿山中,那一夜,5個人在百無聊賴的寂靜之中被迫面對死去的人、自己、以及面前的人,去回想加害人、親屬、死者、幸存者之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關係。

結果我們看到的是距離,不論是在加害人與家屬間,還是悼念者之間,甚至加害人小組之間都存在著距離。人與人即使生活在同一個空間中,睡在同一張床上,還是免不了有心靈上的距離,所以加害人永遠的離開了親屬,而留下來的人也搞不懂爲什麽自己的親人會因爲宗教偏執而做出這樣的恐怖事件。然而即使懷抱著相同的理念,也會因爲投入的多寡而產生差異,形成距離,所以逃兵逃走了,他無法理解小組中其他狂熱者眼中看見並渴望的新世界。但是,奇怪的是,並沒有血緣關係的那批加害人卻因爲信念與宗教的力量,和自己的教友在山中過著比和自己的親屬還要親近的生活,心靈距離的微妙不明或許就是是枝裕和想要交由觀衆思考的東西了。

是枝還饒有興味在完筆前作了一個設定:逃兵對花店老闆說,你到底是誰?你說你是夕子(死去的加害者之一)的弟弟,但是她跟我說過他的弟弟已經死了……。我完全搞不懂是枝的陷阱設在哪裏?花店老闆到底是不是夕子的弟弟?他燒掉的照片是不是夕子和他小時候的合照?那他和醫院裏的那個老人又是不是父子?如果都不是,他又是誰?即使再看過一遍相信也找不出真正的答案,反正那本來就不是是枝要表現的企圖,人物間模糊曖昧的距離才是他想要表達的現實。這個世界上既然有同床異夢的夫妻、一起成長卻完全不了解彼此的兄弟,也就一定會有像敦這樣莫名卻又無比親切的陌生人。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可以那麽簡單,也可以是如此複雜,世界正產生于此。

網絡上有句流傳的話非常美妙,“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不管它是不是出自印度詩人泰戈爾之筆,還是張小嫺從網絡演變中得到靈感,總之它非常貼切地表達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世上最遠的距離並不是物理上的空間,也不是宇宙銀河間的光年,而是心靈上的無形距離,看似近,卻又那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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